RachelPeachT

杂食 胃口奇佳 脑洞飞出宇宙奈何手速跟不上节奏

Submarine【沅铉】(短篇完结)



“我…昨晚做了个梦。”

说话间李浩沅扭头看向身边盘着腿端着外卖塑料碗吃得吸溜吸溜汤水四溅的人,傍晚五点半多的太阳强撑着气数未尽,仍执拗地穿透窗棂流泻一室金辉,南优贤咂咂嘴巴抽出纸巾,脸上被阳光缠绵拥吻的每一根细小绒毛都在尽情摇曳着放声召唤李浩沅去伸手触摸,“什么梦?”

梦里的李浩沅像头郁郁寡欢的困兽被关在空无一人的潜水艇,万籁俱寂中踽踽独行的拖沓脚步踏在地板回荡得敞亮又瓷实,掌心拍在质量过硬的窗户渐渐变得赤红,他开口呼喊着却只能吐出一串串密密匝匝葡萄似的气泡,窗外各式海底生物摆动着或长或短的尾巴游得摇曳生姿,没有哪条会递给他一个饱含怜悯的目光。

他蜷起肿得老高的通红手掌抱着膝盖静坐,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脑袋上扣了个硕大无比的透明鱼缸。

谁都听不到的,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

“……你是不是临睡前又看什么电影了?”南优贤歪着脑袋瞧他,油光锃亮的丰厚嘴唇透着一种浑然不自知的天真烂漫。

在他张嘴否认之前热音社社长金圣圭套着酷炫拉风的黑皮衣一摇三晃地踱进来,一双小眼睛在抽走南优贤手里那碗黄鱼馄饨后放出兴高采烈的激光,“你们这么早就吃啦?”

“我吃了,浩沅还没吃呢。”南优贤撇撇嘴不依不饶地扑过去,金圣圭挑着八字眉举着汤碗高过头顶几乎摇摇欲坠,不一会儿李浩沅就看着这两人难舍难分地扭作一团,好像某种无声无息的荒诞默剧。

“诶咦哥你抢别人吃的干嘛啦…”心底酸胀叫嚣得愈发高昂,他终究是撸起袖管把两人拉开,端起汤碗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

“我妈说,不能浪费粮食…”金社长细长眉眼耷拉得堪称委屈,口中让人扶额叹息的词句倒是铿锵得理直气壮。

“什么呀…”南优贤撅起嘴巴嘟嘟囔囔,他转头看见李浩沅喉结上下滚动着吞咽的动作眼角眉梢却染上几分欲说还休的气闷,“呀李浩沅,馄饨都没了你还吃,再说…这是我吃过的呀!”

“我饿了嘛。”李浩沅垂着眼睫岿然不动,黄鱼汤说好听点是鲜美说难听点是齁咸,然而他牛饮得仿若甘之如饴。

其实他没有讲他昨晚还梦到南优贤了。

窗外那片光怪陆离的广袤无垠里南优贤四散漂动的发丝和身旁蔓蔓蜿蜒的纤长海藻交相辉映,对方脸上虚浮的清浅笑意好似泡沫般一触即破,遑论李浩沅的呼唤是何等凄怆,南优贤望向他的瞳孔依然空洞得像是蒙了厚重灰尘的玻璃珠子,怕是弹得老远都滚不出什么清脆来的。

也没什么好说的。

就像现在,他也不会老老实实对南优贤诚恳开口,“我只是想喝你喝过的罢了。”

***

事实上李浩沅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喜欢上南优贤,而且还喜欢了这么久。

初踏进大一门槛,他和室友金明洙李成烈像是三只刚破壳的小鸡仔懵懵懂懂晕头转向。食堂门口朵朵大蘑菇似的各色缤纷遮阳伞也架不住毒辣得过分的骄阳,歪歪扭扭拼凑在一起的条条红木长桌长凳简直烫得硌手,不过这些灼人的高温都比不过眼前那些大力吆喝着派发社团传单的学长学姐的高亢嗓门。

“我…我再看看……”金明洙嗫嚅着堪堪躲过一位学姐炽烈招呼的朱红指甲,李浩沅拉住他的胳膊往高瘦白杨似的李成烈身后钻了钻,“要不我们先去吃——”

“浩沅!李浩沅!!”几米开外的张东雨冲他挥着胳膊。

“你就来我们社团呗。”张东雨拽着他汗津津的手臂踏进某栋宿舍楼的负一层,“热音社,多好啊。我们又可以一起跳舞啦。”

“唔…”李浩沅咕哝着不置可否,地下走廊凉飕飕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抓住身边过去高中学长现在大学学长的手肘,“诶咦东雨哥你们社团怎么在这种地方啊…”

“哈哈哈哈哈哈还不是圣圭哥啦,”张东雨发出全场包邮般的笑声,在一片乌漆麻黑中弹跳出分外惊悚的回音,“他当时交申请表交得太晚啦,啊对了圣圭哥是社长哦,歌唱得超棒—啊,我们到了。”他又悉悉簌簌摸上门把手。

“东雨学长!”

门一开就是白炽灯铺天盖地的刺目光线,李浩沅视力不佳的眼角瞥见一道黑影喜气洋洋地冲他们扑来,很像一只等到主人回家狂喜飞奔的小狗。

“哈哈哈哈优贤啊你叫我东雨哥就行啦,”张东雨亲亲热热地拉开黏糊糊的那人,“喏,这是我高中学弟,他舞跳得可好啦。”

“南优贤,”那人眼睛弯得像挂上柳梢的新月,翘挺鼻尖和面颊上的浅浅酒窝盈着天花板投射下来的灿灿雪亮几乎叫李浩沅挪不开眼,“你呢?”

“李浩沅啦,”张东雨热情洋溢地拍拍身侧僵得木墩墩的人,“要么你叫他hoya好了。”

“hoya?”南优贤嘴巴里的尖尖虎牙顽皮地探出犄角,抑扬顿挫的两个音节被他讲得像是“豁牙”,“hoya!”他又团团笑起来,活像一个偶然得了新奇物什爱不释手的小学男生。

“发什么呆呢?”金圣圭勾上他宽阔厚实的肩膀,狐狸似的尖脸上一双眼线浓郁得飞起,南优贤站在一边探头探脑,一头酒红发丝在不断变幻的五光十色里闪烁得明辉鲜亮。

“就…想到大一刚来社团的时候了。”

“噫。”金社长弯起调侃的薄唇,“我一个大四老人还没开始怀旧好吗。”

三个人叽叽咯咯笑成一团,提溜着过长裙摆不得已娇憨得笨手笨脚的女主持人从台阶后露出姣好的柔柔眼眉,“你最好去准备了,下一个节目结束你就该上场了。”她对着李浩沅轻声细语道。

“诶,她肯定对你有意思。”金圣圭捅着李浩沅激动过度,常年下垂的八字眉快要飘上天。

“说什么呢…”

李浩沅懒得搭理八卦因子肆意乱窜的金社长,周围各个学院专业迥异的学生们摩肩接踵人头攒动,五彩斑斓旋转着的点点光斑和着婉转跌宕的尾音传递着痴男怨女或幽怨或颓唐的调调,他的鼻子敏锐地嗅到空气里充斥的那种化妆品腻腻的人工香料味,间又混杂着些黏嗒嗒的汗味,然而嗅觉灵敏的他却无法成功捕捉到南优贤一丝一毫的表情。

刚刚还尽情欢笑着的人此时半隐在台阶下墨墨黑的阴影中,像是快湮没于暮色四合的石狮子,遥遥地端端伏着,空留一个寂寂沉沉的轮廓。

李浩沅一颗心又惴惴地潜下去,四周一切喧哗嘈杂宛如盖了层戳不破的厚厚塑料纸,他觉得自己好像再次一头扎进漫无边际不见天日的深海,心脏里伴着喘不过气的刺痛泛起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

“我们该走了!”张东雨和朴草娥招手叫他,声音几乎被拥挤的人群压得又扁又平。

等到正式表演时张东雨又莫名兴奋起来,大金链子在他脖子上沉甸甸地晃了一圈又一圈,李浩沅一边忍俊不禁,一边又不住地担忧起这位狂野学长的颈椎。

分神间他余光瞟到台下南优贤和李成烈李成种欢腾着手舞足蹈,觉得自己呼吸稍稍顺畅了一些。

大概又浮上去了一点吧,虽然依旧见不到水面上的日光。

***

“下个月我和东雨就要走啦。”金圣圭葱白指节敲着酒杯不无惆怅地说道。

“学长离校是要去实习吗?”李成种的大眼睛里盛满忧伤。

“嗯,实习单位已经定了。”

半欢送半庆功的宴席充斥着青年人种种不知前路的迷惘,觥筹交错的叮当声又造出醉生梦死的快乐幻象。酒过三巡,张东雨以自由女神像的优雅姿势立在椅子上,举手高声嚷嚷着要玩国王游戏。

“咱们转开水壶呗,壶嘴对着谁就轮到谁。”李成烈对游戏总归是最来劲的。

透明大转盘上还糊着不知是谁的手指印子,看着有点脏兮兮,水壶咣当咣当被推着一圈又一圈地漫游,李浩沅只觉得百无聊赖。

“轮到社长和优贤啦!”副社长挤眉弄眼地笑道,“让他俩玩什么?”

“Kiss!”几个女生尖叫起来,眼里的粉红光束几乎能把对面羞赧的二人射个对穿。

李浩沅是知道社团里那些个小姑娘一直暗戳戳地给金圣圭和南优贤起点绰号的,什么“鲑鱼”啦“南圭”啦,曾经他耷拉着眼皮摆出一副云淡风轻虚心好学地不耻下问,“那我呢?”

“我们浩沅当然是和东雨啦,亚东嘛。”副社长笑眯眯地捏着他面皮揉得横搓扁圆。

“不不不不不…”南优贤和金圣圭连连摆手推脱,最后在金社长喋喋不休的“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的抱怨声中用一个敷衍了事的公主抱作为终结。

李浩沅看着那一幕简直如坐针毡,他一筷子剁椒金针菇夹得慌不择路,老大一口梗在嗓子眼里滑腻腻得不上不下难以下咽,眼睛里又是呛得雾蒙蒙一片。最后他咳得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两边的李成种和金明洙只当他是过于激动所致,稀里哗啦地大笑起来。

***

结果庆功宴还是没能在他那个咳嗽得大动干戈的夜晚结束。

“啧啧啧,得了眼病戴着墨镜也要来野炊,”李成烈嬉皮笑脸地揶揄他,“李浩沅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吃。”

李浩沅对他的嘲笑充耳不闻,墨镜好像变成一层金石不穿的盔甲赋予了他厚脸皮的勇气,他一鼓作气地挤到南优贤身边,“浩沅你要做饭吗?”南优贤不知所措地举着小刀一头雾水。

“嗯。”他点点头接过土豆削起来,恬不知耻地隐瞒自己根本没有厨艺的事实。

“这就是我对你的心意。”他举着形状笨拙的爱心贴到南优贤鼻子跟前。

“嘿!”南优贤伸出双臂发射爱心的方式甜得他心都快化了,表面上还是一副双手在耳边肉麻得打哆嗦的模样。

“…你们真的要这样吗?”到处溜达的懒散闲人金社长无语凝噎。

当金圣圭攥着话筒唱着《苦海》一派深情款款的时候李浩沅觉得自己的勇气值大概达到了巅峰,他拉着南优贤站起来忘我地挥舞,末了又在对方手背上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就当是游戏嘛,李成烈还在旁边下跪了呢。他给自己找出各种大言不惭的理由。

这时候他又有些埋怨自己为什么会眼部感染了,南优贤羞涩地捶打他胸膛的样子像是怕被人觊觎的宝物,他恨不得珍藏一辈子。

要是不戴墨镜,就能知道他是不是脸红了吧。

不过只有自己看到南优贤那个模样了,金圣圭没看到,其他人也没看到。

这样想着,他心里又有一点得意。

***

到了大四他在b市找好了实习,几乎所有人都为他这份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稳定工作由衷地高兴,不过显然手机那头大呼小叫的南优贤不这么想。

“b、b市?”南优贤难以置信地哼哼唧唧,“这么远,那我以后不是都看不到你啦?”

“还好啦,”李浩沅绞尽脑汁地安慰明显情绪低落的南优贤,“我们毕业论文导师很麻烦的,总有这样那样的要求…估计我会常回来的。”

这不是全部的真话。

从b市回到大学就算是高铁也要五个钟头,李浩沅其实极不喜欢这种出行方式,先不谈价格和旅途寂寥,屁股都快坐穿个洞了。

毕业论文导师是个地中海中年男子,对方经常推推鼻梁上的啤酒瓶底就开始了各种匪夷所思的长篇大论,活像一只洗不干净的油腻的碗,难搞得粘手,“你看,上次跟你说过了伐?行间距喏行间距,你又没注意是伐?……”

久违的室友李成烈正吃着泡面骂骂咧咧,“诶咦那老师真是…”他看着李浩沅百思不得其解,“其实我把老师重新布置的要求发你邮箱就好了嘛,你不用特意回来和他面谈啊。”

那就见不到他了啊。李浩沅默默无言。

“请我吃什么?”南优贤兴冲冲地从考研自习室里扑出来。

“食堂三楼的拌粉。你喜欢的。”

“哼,两块五一碗你也好意思。”

嘴上是嫌弃,吃的时候南优贤还是狼吞虎咽。
“我背书背得快死了!”他腮帮子鼓鼓囊囊得要炸裂,李浩沅有些心疼地细细端详对方缩水一圈的小包子脸,“先不要讲话,慢慢吃。”

饭后李浩沅又溜达着把他送到自习室门口,“唉最近过得昏天黑地,有时候我好几天都想不起来洗头。”

“噫!”李浩沅闻言从鼻孔里发出嗤之以鼻的一声,“怪不得吃饭的时候老有股焗油味。”

“呀李浩沅你瞎说什么!”南优贤拿出装腔作势的张牙舞爪,“我昨天刚洗过的好不好!”边喊着就往他怀里拱,“有没有良心了还,你闻闻!”

“呀呀呀南优贤你给我走开。”李浩沅笑得像个劈开的核桃,推拒的手是一点力气也没有的。

***

南优贤考研结束那天是圣诞节,傍晚时分学校广播孜孜不倦地唱着“Jingle bell…”,路边大大小小的商铺老板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哗哗响,干洗店、小超市、章鱼烧铺子,家家门口都堆满了白白胖胖的塑料桶,里面插着一丛丛怒放鲜妍的玫瑰花,倒是另一种鸡毛蒜皮的人间烟火。

“从什么时候圣诞节也变成表白日了,昂?还有那什么平安果,每年那时候水果店的苹果就涨价,真是…”李浩沅想起以前金圣圭一边往嘴里塞橘子一边把八字眉皱得苦大仇深的样子,差点笑出声。

吃牛排的时候南优贤又是一个饿虎扑食,对方手里的刀叉嘎吱嘎吱划拉得铿锵有力,像是在手刃哪个看不见的宿敌。

“你不知道,我们考场有个人都到交卷时间了还在奋笔疾书,搞得我们所有人都等他,偏偏我急着去洗手间…”

“那你考得怎么样?”

“唉呀别提了…”南优贤又咕咚咕咚喝下果汁。

回到学校后李浩沅换了个僻静角落接了上司的电话,待他絮絮叨叨讲完身边的南优贤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浩沅,这里!”

远处昏黄的路灯下南优贤怀里揣着两个煎饼果子向他招手,迈步走向对方的路上被学校强制晚自习的学弟学妹们乌泱泱的熙熙攘攘来势汹涌,好像一串串尾巴细长的带鱼。他奋力劈开人群逆流而上,待挤到南优贤身边时脑门上已有一层密密薄汗。

“还吃啊,不怕脸肿?”他咽下满嘴酱汁。
“自己吃还说别人。”南优贤送他一个翻到天灵盖的白眼。

隔壁财大气粗的学校颇应时应景地燃放起朵朵烟花,红红绿绿好不热闹。

“我们去那里看。”南优贤把他拽到人迹罕至的护校河边。

“你最近累不累?”南优贤嚼着煎饼口齿不清地问他。

“还行吧…”夜幕上缀着的烟花这会儿又变成了一个笑脸模样,特别像自己小时候经常看到的在长凳上翘二郎腿的麦当劳叔叔。

然而就算想到了幼时让自己发笑过的面色惨白嘴唇赤红的滑稽小丑,他却根本挤不出个笑来,分离近在咫尺,可他还在寒意彻骨的海水里永无止境地潜伏。

“我换了个房子,”他定定神逼着自己神色如常,“一千五一个月,小单间,离地铁站也——”

“我是说,你累不累。”南优贤打断他的话,李浩沅不明白眼前人怎么突然就气急败坏起来。

“你喜欢我那么久,还一个字也不说,累不累?”

李浩沅惊惶得像是有人逼他赤身裸体去游街,连最后一块破破烂烂的遮羞布都没得剩,他嚅动着嘴唇好似缺水又缺氧的鱼,“我…那个…不是……”

“你啊…”南优贤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又轻笑着叹口气,环顾四周无人后便在他脸颊上稍纵即逝地亲了一下。

“怎么,傻了?”

“…你怎么亲脸不亲嘴。”面红耳赤地呆了半晌李浩沅只憋出这么欠揍的一句。

“哈,”南优贤斜睨着他鼻孔朝天,眼里汩汩潋滟笑意却是绷不住,“这会儿倒有胆子说啦?”

烟花爆裂的声音更响了,现在又是一个振翅欲飞的鸽子形状。远处有人高声吵嚷,可能有人在欢呼,也可能在吵架。

不过李浩沅都不在意了。

潜水艇最终徐徐上升着浮出水面,他撩开湿漉漉的额发,拧干可以下雨的衣角,岸上的南优贤笑着对他伸手,他分不清是南优贤的笑容还是太阳更光芒万丈。

走出船舱时他忽然就想到了那句诗: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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